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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见那位老人独坐在枫林下的轮椅上,手捧着本泛黄的汽修教材。初夏的阳光穿过枝桠,

又看见那位老人独坐在枫林下的轮椅上,手捧着本泛黄的汽修教材。初夏的阳光穿过枝桠,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褪色的军功章。 小区里有“老人市”,他从不去凑热闹,总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树下,一坐就是一上午、一下午,不玩手机,也不听收音机,就是看书,看累了就闭目养神。 "王老师,又来温习功课啊?"我走过他身边时,他正用指节敲打教材封面。听见招呼,那双浑浊的眼珠才缓缓转动。"是汽缸压力检测标准参数表。"他忽然开口,沙哑的嗓音惊飞了落在轮椅扶手上的麻雀,"1985年编的教材,现在早不作数了。" 他和我说话算是多的,别人问他只是哼一声。 我和他老伴儿聊过。那年他刚过六十,退伍安置费加上变卖家当的钱,在小区西角买了这套带小院的二手房。他老伴儿还让我看了他的樟木箱,压箱底的是套洗得发白的65式军装,领口还别着褪色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参战纪念"徽章。 后来他知道我是老师,就乐意和我多聊几句。 "当年在猫耳洞,子弹贴着头皮飞。"有次他难得主动搭话,枯瘦的手掌在轮椅扶手上比划着弹道,"复员那年本可以进机关,可看见职校在招汽修老师,到底舍不得放下扳手。"说起教学生涯,老人浑浊的眼里会泛起微光。他说最骄傲的是带出过全省技工比赛冠军,那孩子的奖杯至今摆在他书柜最上层。 转折发生在千禧年。下岗潮卷来时,他抵押了房产办汽修厂。"当时市里私家车刚多起来,修车排队能排到下个月。"老人摩挲着教材封面的烫金标题,仿佛在抚摸逝去的荣光。他确实赶上过好时候,厂子最红火时雇了二十多个徒弟,后来却栽在盲目扩张上——开酒楼、搞运输,但是遇人不淑,合伙人卷钱跑了!最后连汽修厂都抵押了出去。 人生就这么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拗不过宿命。 现在他每天准时出现在枫林下,像座沉默的雕像。其他老人聚在凉亭打牌下棋闲聊时,他总在没人的地方独坐。他是一个很不合群的老人,他的“群”永远固化在军营、技校、汽修厂里。 最让我难忘的是去年深秋。枫叶红得像要滴血时,他突然喊住我。"程老师!"他颤抖着从军装内袋掏出张泛黄照片,是1979年战地记者拍的集体照,"看见第三排穿的确良衬衫的小伙子了吗?那就是我。"照片里的年轻人眉眼飞扬,怀抱着钢枪站在装甲车前,背景是葱郁的者阴山。 微风撩动枫叶,打着旋儿钻进他宽大的裤管。轮椅扶手上,那本汽修教材被吹得哗哗作响。远处传来"老人市"的欢笑声,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弯成问号,仿佛要把半生的跌宕都咳进这片枫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