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苏童新长篇《好天气》，前几百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住啊，苏童，别崩。你可能写了一部传世之作。” 前50页，确实有传世之相。写一个过世的老太太，“生前不计较自己的卑微，死后却样样计较”，在人间游荡，寻找自己的棺材（因为棺她被火化，没用上自己斥巨资打的棺材）。这部分，亦真亦幻，奇谲瑰丽。 接下来50页，写打棺材的木匠家生儿子，也很精妙，尤其是去生产路上，木匠的媳妇一路捂着眼，这也不敢看那也不敢看：世间万物，都有某种隐喻，事关吉利与否——末尾，遇到一架飞机，这完全的现代之物，还来不及构成某种隐喻，木匠媳妇因此失语。这部分，我也为之击节。 再往下，围绕老太太坟地被掘，木匠儿子的失踪，写两个家庭纠葛，到了300页，也还精彩——一个城郊接合带的历史，跃然纸上。 但小说才写到一半呢。 我的期待，接下来，小说除了讲故事，要有点追求——不管是人鬼纠缠，还是人心的算计，或者村庄在文明和野蛮中间的摇摆。也不能说苏童没有提供：他写姐姐卖了弟弟，以抗议村庄中的重男轻女；他写村民表演沉塘，以抗议村庄的取消；他写工业文明的烟囱，如何异化人的行为……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小说末尾，失踪的儿子回了家，愤怒的女儿嫁了人成了阔太太，工业的烟囱被殡葬行业取代。 不是说《好天气》不好。苏童的语言，仍然在中文的山巅；苏童笔下的人物，仍然传神；692页的结构，也有头有尾，有虚有实。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文笔，情节，结构，乃至对现实的讽刺，就像一部侦探小说，读者早早猜透了结局。 苏童没有失去对人物和故事的控制，这是舒适区里的安全写作，同时代的其他作家——余华的《文城》，格非的《登春台》——也不例外，毕飞宇的《欢迎来到人间》也许做了更现代的尝试，但遗憾的是，这尝试失败了（对人物的理解失控了）。 我们已经无法对这一代作家要求更多了。他们的世界观（不管是整体的还是细部的），他们对历史的认知，他们对精神世界的探索，他们对现实世界的理解，都已经定型。要求他们完全超越自己的知识结构，也超越现实本身的种种束缚，也许是不切实际的苛求。 当然，《好天气》仍然值得一看，完整的故事，惊艳的细节，对荒诞的呈现，这三点就足以给这本书打8分——作为参照，余华的《文城》是7分，毕飞宇的《欢迎来来到人间》是6.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