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北方的冬天来得早。知青孟繁成穿着打补丁的棉袄,去参加队长家儿子的婚宴。那天队里热闹,红纸贴满院墙,咚咚的锣鼓声盖过了呼啸的北风。孟繁成是被临时叫来的,帮忙抬酒桌,顺便蹭口热饭。没人知道,这场喜酒,会改变他的一段人生。 冯家在大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冯队长热情好客,见孟繁成拘谨,笑着喊:“小孟,坐下吃!咱这儿不讲那一套!”孟繁成坐在角落,筷子不敢伸快。 席上人多,菜香混着烟火气,热气扑脸。冯家的女儿冯玉凤坐在对面,穿着一件红棉袄,眼睛亮得像雪地反光。她看孟繁成笨拙的样子,突然笑问:“繁成哥,有对象没?” 桌上顿时一静。孟繁成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他挠头结巴:“没……不急。”冯玉凤抿嘴一笑:“那你不急,我也不急。”话一出口,众人哄笑。 有人起哄:“小冯这是看上知青啦?”冯玉凤白了他们一眼,脸上却藏不住笑意。那一瞬,孟繁成的心乱了。 知青下乡已经四年。刚来时,孟繁成和其他城里青年一起插队,种地、修渠、拉粪,每天累得直不起腰。那时的他一心想回城,从没想过谈感情。 可自打那场喜酒后,冯玉凤时常出现在他眼前。有时送水路过地头,有时帮着挑粪桶,嘴里还唱着山歌。孟繁成假装不看,心却早乱了。 那年春天,知青宿舍漏雨。冯玉凤提着桶来帮忙,屋顶滴水,她踩着凳子抹泥。孟繁成在下面扶着,抬头那一瞬,两人四目相对。风从屋外灌进来,雨点落在脸上,谁也没再说话。 冯玉凤跳下来,擦了擦脸,笑着说:“你真老实。”这句话,从那天起成了她常挂嘴边的调侃。 村里人开始议论,说冯队长家的闺女心思不小。冯队长听见,气得拍桌:“她一个农村姑娘,知青那是能高攀的?日后要回城的。”冯玉凤躲在屋里抹泪。 母亲劝她:“丫头,知青迟早要走,别折腾自己。”冯玉凤低着头,没回话。她心里明白,孟繁成走了,就再也回不来。 那年秋收,孟繁成所在的知青点传来消息:有几个名额能返城。消息像石头丢进水面,全村都轰动。冯玉凤跑去地头找孟繁成:“真要走?”孟繁成愣着,不知道怎么答。 冯玉凤眼圈红了,咬着嘴唇:“那天喜酒上,我不是闹着玩。”说完,转身跑进玉米地。风吹动干叶,孟繁成的手僵在半空。 几天后,名单下来了,孟繁成榜上有名。走的那天,知青们收拾行李,拖着口袋往大车上扛。冯玉凤站在村口,穿着那件红棉袄,袖口磨白。 孟繁成走过去,掏出一块包好的青布,说:“你留着,当纪念。”冯玉凤接过,手在抖,低声说:“你要是回城不忘我,就回来看看。”孟繁成点头,没敢多说。车一发动,灰尘卷起,冯玉凤的身影模糊成一片红。 回城后,孟繁成被分配到印染厂。生活稳定下来,却常在梦里回到那个喜酒的夜晚。厂里人问他有没有对象,他笑笑:“有个女孩在北方,爱穿红棉袄。”没人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信写了几封,寄去大队,却再无回音。有人说冯玉凤后来嫁了个木匠,也有人说她去了外县。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 1978年春,知青返城潮全面结束。孟繁成托同学回村,想看看旧地。大队早换了人,冯家屋前的槐树被砍倒。邻居说:“冯家姑娘前年病了,走得突然。”那晚,孟繁成坐在老屋前,一夜没合眼。天快亮时,远处的鸡叫声又响起,像那年喜酒的锣鼓。 多年后,他在回忆录里写下:“冯玉凤问我‘有对象没’,那是我一生中最暖的一句话。”他没再娶,一直一个人。 工友们都说孟繁成是怪人,爱在宿舍窗台种玉米苗。有人笑:“这能长啥?”孟繁成淡淡答:“那是乡下的味道。” 时代过了五十年。村庄变了模样,知青的名字早被尘封。可那场喜酒,那句玩笑,那件红棉袄,成了一个时代的记忆。有人说,那不是爱情,是青春。也有人说,那正是爱情——只不过没等来下文。 孟繁成老了。每年清明,他都去北方出差,顺路到那片土地,站在荒草间发呆。他记得冯玉凤的笑,也记得那天她说的最后一句:“那你不急,我也不急。 ”风一吹,仿佛她还在门口笑着,红棉袄被风掀起,像春天刚来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