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比我大六岁，现在五十四了，在县里那所私立中学教了快三十年书。 上周她动手术，我去医院看她，推门就瞧见两个年轻人围在床边——男的端着水杯递到她嘴边，女的拿毛巾擦她额头，一口一个“妈”喊得亲热。 我愣了半天才认出是当年她嫁过去时带的继子继女。 二十年前她突然打电话说要再婚，对象是个丧偶的数学老师，拖着八岁儿子和六岁闺女。 婚礼上我偷偷问她：“当后妈可比教书难，你真行？”她捏着红茶杯笑，说句“当亲生的养呗”就把话题岔开了。 那时候她刚染黑的头发里还掺着几绺白，眼下乌青像抹了炭——前两段感情把她折腾得够呛。 头一任大学男友家里嫌她农村户口，逼着打胎分手。 第二任丈夫因为她生不了孩子，五年不到就离了。 镇上风言风语传得邪乎，连她爸都摔了搪瓷缸骂“丢人现眼”，逼得她躲到县城重新活人。 有回过年我去送腊肠，看见窗台上摆着半瓶安定片，她裹着褪色毛毯说：“这辈子就跟粉笔灰过吧。” 谁想到四十二岁那年，她突然说要嫁人。 婚礼上俩孩子绷着脸不喊妈，小的那个还把喜糖扔地上。 后来听她说，有年冬天继女发高烧，她背着孩子在雪地里走了三里地找诊所，棉鞋底都渗进水；儿子中考前熬夜补课，她天天炖党参鸡汤，自己咳了半个月没舍得买药。 去年清明扫墓遇见她前夫，那男人蹲在坟前烧纸，突然扭头跟我说：“她比我这个亲爹还疼孩子。”这话我憋着没敢告诉堂姐。 这回住院是胆囊切除，本来是小手术，可俩孩子非要轮流守夜。 女婿大清早送来的排骨粥还冒着热气，女儿掏棉签蘸水给她润唇，儿子举着CT片子跟医生比划——二十年前摔糖盒的小丫头，现在轻手轻脚给堂姐掖被角。 临走时堂姐拽着我袖口，眼角的皱纹堆成花：“当初你说善良人有福报，我当是哄人的。”窗外的玉兰树沙沙响，二十年前她婚礼那天也刮这样的风。 你说这世上，到底是血浓于水，还是日久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