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佑元年，潭州沦陷，知府李芾让心腹沈忠，把妻儿老小灌醉后全部砍死，又平静地下令，让沈忠执行最后一个任务——砍断自己的脖子！沈忠回家杀光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又返回到李芾住宅纵火焚烧，最后在李芾身旁自刎而亡。

阿里海牙的铁骑踏碎湘阴时，潭州粮仓仅剩陈米八十石，李芾命人拆毁官衙盐席焚烧取灰，熬煮成卤分给军民；弩箭耗尽后，老匠人带妇孺磨利废矢，将祠堂匾额劈作箭杆。

当元军第三次派降将持“屠城令”劝降，李芾挥剑斩下来使头颅，血溅府衙“忠烈千秋”匾额，此时城头守军不足千人，灶房杂役陈阿婆扛起门闩加入战列，她身后跟着刚及矛高的孙子——这孩子用瓦片砸死登城元兵，被流矢贯穿胸膛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糍粑。

西北角楼坍塌的轰响传来时，参谋尹谷正为幼子束发，这位衡州知州穿戴齐整的绯色官服，率全家十九口端坐中堂，当柴堆燃起青烟，李芾策马冲进院门，两人隔火对饮最后一杯黄酒。“务实兄先行为国探路！”李芾掷杯长啸，火舌吞没尹谷如磐石般挺直的脊梁。此刻熊湘阁内，沈忠颤抖着捧出掺药米酒。

李芾妻妾含笑饮尽后昏沉睡去，老母亲怀抱孙儿哼着衡阳小调，直至刀刃落下仍维持轻拍襁褓的姿态，沈忠完成灭门之令重返前厅，见李芾已自行割裂官袍露出脖颈：“速断吾首，莫留全尸予敌！”

贡院水井浮满自尽学子时，书院山长点燃藏书楼，17岁的斋长王嗣宗被长矛刺穿腹腔，仍用身体压住元兵撕咬喉管；女学生赵娥伪装尸体潜伏三日，最终点燃火药库与敌同焚。

当阿里海牙踏过层层叠叠的儒生尸骸，在明伦堂发现未干的血书：“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正月初三的潭州没有鸡鸣，元军清理出四千三百具井中遗体，城南柳氏宗祠梁柱悬挂七十六具自缢者，护城河漂流的婴孩襁褓结成血色浮岛。

阿里海牙在熊湘阁废墟掘出两具相拥焦骨——李芾遗骸紧攥半枚知府印信，沈忠指骨深陷主君肩胛，腰间别着杀死自家妻儿的豁口佩刀，当幸存的宁乡义士欧道跪求止杀，元军统帅指着重伤昏迷的宋兵叹道：“尔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六百年后长沙天心阁，李芾铜像基座镌刻着城破当夜的星象——火星犯木星的凶兆下，殉国者鲜血浸透的3644平方公里土地，孕育出王夫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湖湘风骨，岳麓书院重建时，工匠在焦土中挖出半块残碑，其上“忠孝节义”四字被学子鲜血沁成朱砂色，现嵌于书院讲堂照壁。

当文天祥在《指南后录》疾书“潭州死节三万众”，他未必知晓：那夜投井的绣娘遗落未完成的《潇湘八景图》，七百年后成为台北故宫镇馆之宝；自焚琴师焦尾琴中未烬的《屈子问天》曲谱，由杨荫浏破译后响彻维也纳金色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