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把"飘"这个字的滋味尝透了，就从银行卡里躺着五十万那天开始。 以前我在小区门口开杂货铺，夏天守着冰柜汗流浃背，冬天蹲在柜台后冻得搓手，最大的盼头是月底能多攒两千块。那时候见谁都客客气气，收废品的大爷来借个秤砣，我能笑着递过去还附赠个纸壳子；邻居大妈买袋盐嫌贵五毛，我也能乐呵呵地抹了零。 五十万是怎么来的？说起来有点运气。老家拆迁，赔了三套回迁房，我咬着牙卖了一套小的，到手正好五十万出头。去银行转账那天，柜台小姑娘笑着说"您这存款不少啊"，我嘴上说"就这点闲钱"，心里头那股得意劲儿跟揣了只蹦跶的兔子似的，走路都忍不住想踮脚。 最先飘起来的是消费观。以前买衣服专挑换季打折的，超过两百块都得琢磨三天。有天路过商场，看见件一千二的夹克，导购员说"您穿着真精神"，我眼皮都没眨就刷卡了，还顺带买了双八百多的皮鞋——以前我总说"皮鞋磨脚，不如运动鞋舒服"，那天却觉得踩在脚下的不是鞋，是面子。 更离谱的是跟朋友吃饭。以前总去巷子里的苍蝇馆子，人均五十能撑到扶墙出。有回发小约聚餐，我直接定了家带包厢的酒楼，菜单翻都不翻就说"捡贵的上"。结账时一看三千多，放以前能让我心疼半个月，那天却拍着桌子说"小钱，下次我安排更好的"。其实回家路上就后悔了，可当着人面，那股子硬撑的劲儿收不回来。 对家里人也变了。老婆让我去菜市场买点土豆，我嫌脏嫌乱，直接开车去了进口超市，拎回来一袋黄澄澄的"荷兰土豆"，比普通的贵五倍。老婆念叨我瞎花钱，我还不耐烦："现在咱家还差这点钱？"她愣了愣，没再说话，那天晚上的土豆炖得没滋没味的。 最可笑的是对生意的态度。以前杂货铺进货，我能骑着三轮车跑遍整个批发市场，就为了每箱饮料多砍五块钱。有了五十万后，我觉得这小破店配不上我了，整天琢磨着"搞点大生意"。听人说开奶茶店赚钱，连考察都没考察，就交了十万加盟费，结果选址在个没人的胡同里，三个月就黄了，十万块打了水漂。老婆劝我踏实守着老店，我还跟她吵："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布局！" 飘得最高的时候，是跟以前的"老熟人"打交道。小区里有个开公司的张总，以前见了面我都主动打招呼，他顶多点点头。有天在停车场遇见，我故意把车窗摇下来，让他看见我刚换的真皮方向盘——那车是二手的宝马，花了我二十多万。"张总，最近忙啥呢？"我语气里带着以前没有的轻松，他看了看我的车，笑了笑没说话，那笑容里的东西，我后来才品出味儿来。 摔跟头是在去年冬天。我听人说股市能翻倍，把剩下的二十多万全投了进去，还加了杠杆。刚开始确实赚了点，每天打开账户都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连做梦都在数钱。结果没过多久，大盘突然暴跌，我的账户一天就亏了五万，接着是十万、十五万...等我反应过来想割肉时，钱已经快没了。 那天我坐在电脑前，看着账户余额只剩下几万块，脑瓜子嗡嗡的。老婆做好了晚饭，喊我几遍我都没听见。她走过来一看，啥也没说，就把一碗热汤面放在我跟前："吃点东西吧，钱没了再赚，身体垮了啥都没用。" 我端着碗，眼泪"啪嗒啪嗒"往面里掉。这才想起，有五十万之前，我最开心的是每天关店后，跟老婆分着吃一块五的雪糕；是儿子考了满分，我给他买个十块钱的玩具车，他能高兴一星期；是杂货铺门口的灯亮到深夜，邻居来买包烟，顺便跟我唠唠家常。 现在那五十万折腾得只剩几万了，我反倒踏实了。把宝马卖了，换回以前的旧面包车，开着去进货，觉得比以前稳当多了。重新守着我的杂货铺，给大爷大妈抹个零头，听收废品的讲他孙子的趣事，心里头敞亮得很。 前几天张总路过我店，进来买瓶水，我给他找钱时，他突然说："其实你以前那样挺好，实在。"我笑了笑，没说话。 真的，人这一辈子，手里的钱就像个气球，太少了飞不起来，太多了容易炸，可要是不多不少刚够过日子，还能攥在手里踏踏实实往前走，那才是真的舒服。我算是明白了，五十万不算多，但足够让人忘了自己是谁——这世上最容易让人飘的，从来不是钱本身，是突然多出来的那点钱，和自己给自己架起来的那个虚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