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以为妈妈不爱爸爸

上周我回了趟老家，给父母带了些新上市的水果。刚进家门，就看到妈妈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手里拿着爸爸的旧照片，眼神温柔又哀伤。看到这一幕，我的心猛地一揪，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小时候，在我的印象里，妈妈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着，而爸爸则像个永远不会反抗的“软柿子”。不管是在家里忙农活，还是在村里的集市上，妈妈总能找到理由对爸爸发火。“你看看你，这点事儿都做不好，笨手笨脚的！”“嫁给你，我这一辈子算是倒了霉了！”这些话，就像紧箍咒一样，时常在我耳边回响。

爸爸呢，每次都只是默默地听着，手里的活儿不停，偶尔被骂急了，就点上一袋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那缭绕的烟雾，仿佛是他无声的抗议。那时候，我年纪小，每次妈妈开骂，我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躲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战火殃及到自己。

稍微长大些，我开始替爸爸打抱不平。“爸爸也太窝囊了，被妈妈欺负成这样，都不知道反抗！”我心里常常这样想。村里的小伙伴们也爱拿这件事打趣我，每次我走在路上，总能听到他们在背后喊：“李二愣子真窝囊，被老婆骂得不敢吭声，张泼辣像个母老虎，天天训夫没商量！”那些刺耳的话语，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我只能红着脸，加快脚步逃离。

妈妈在嫁给爸爸之前，在十里八村就挺有名气。她留着利落的短发，干起农活来，丝毫不输村里的壮小伙。听说有一次，她去镇上赶集，遇到几个地痞流氓骚扰，她眼都没眨，一脚就踢了过去，直接把对方踹得嗷嗷叫，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轻易招惹她。

妈妈和爸爸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姥姥姥爷都觉得这事儿成不了，毕竟爸爸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大家都叫他“李二愣子”，说他老实过头，没什么出息。可谁能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就互相看对了眼。他们结婚那天，村里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大家都在背后议论，这一对儿凑在一起，以后肯定少不了吵闹。

事实也确实如此，婚后的第二天，妈妈的“河东狮吼”就开始了。哪怕爷爷奶奶在旁边，她也丝毫没有收敛，爸爸呢，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一声不吭。不过，妈妈虽然对爸爸凶巴巴的，但对爷爷奶奶却孝顺得没话说。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爷爷奶奶辛苦拉扯大四个儿子，等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他们也累垮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的三个叔叔婶婶，都不太愿意照顾老人，还经常为了一点家产争得面红耳赤。

在一次家庭聚会上，气氛剑拔弩张。妈妈“噌”地一下站起来，双手叉腰，大声说：“你们不愿意管，我来管！但咱把话说清楚，老人的东西，你们谁也别想惦记！”从那以后，爷爷奶奶就被接到了我们家。妈妈每天忙前忙后，给爷爷奶奶端茶倒水、擦身喂饭，毫无怨言。村里的人都竖起大拇指，说：“别看张泼辣对李二愣子厉害，对公婆那可是没得说！”

我以为妈妈只是孝顺老人，对爸爸，她是打心眼里看不上。直到有一天，爸爸去镇上卖粮食，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那人非说是爸爸的错，还狮子大开口，要二十块钱赔偿。爸爸不想惹麻烦，就借了钱给对方。回到家，妈妈知道了这件事，顿时火冒三丈：“你傻呀！他讹你你就给？你怎么这么窝囊！”我在一旁看着爸爸被骂，心里又气又急，觉得妈妈太过分了。

17岁那年，我实在看不下去爸爸被欺负，就劝他和妈妈离婚。“爸，你跟妈离婚吧，别再受她的气了。”我小心翼翼地说。爸爸听了，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出去干活了。那一刻，我觉得爸爸真是没救了，连离婚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去，还是能听到妈妈对爸爸的数落。直到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妈，你天天这么骂爸，他也是个有尊严的人啊，你们到底为什么还要在一起？”我愤怒地喊道。还没等妈妈开口，爸爸却突然在我背后踢了一脚，大声说：“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我委屈极了，满心的不解和愤怒，觉得自己明明是为爸爸好，却被他误解。

命运总是很残酷。几年前，爸爸被查出了肺癌晚期，医生说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让我们带他回家，好好度过最后的时光。从那以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格外压抑。爸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很快就瘫痪在床。

让我没想到的是，一向强势的妈妈，在爸爸生病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她整天守在爸爸的床边，眼睛里满是担忧和温柔。每天天还没亮，她就起来给爸爸熬粥，然后一口一口地喂他；爸爸想翻身了，她就吃力地帮着爸爸挪动身体；夜里，只要爸爸有一点动静，她就立刻惊醒，查看爸爸的情况。

有一回我回家，看到妈妈坐在床边，轻轻地给爸爸按摩双腿，嘴里还念叨着：“老头子，你可不能丢下我啊，你要是走了，我以后骂谁去……”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爸爸费力地抬起手，想要帮妈妈擦去眼泪，却怎么也够不着。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眶也湿润了，原来，妈妈对爸爸的爱，藏在了那些看似凶狠的责骂里。

现在，爸爸已经离开了我们，但妈妈还是会经常坐在院子里，看着爸爸的照片发呆。我终于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简单的卿卿我我，而是在日复一日的争吵和陪伴中，早已融入了彼此的生命。妈妈的爱，就像那杯泡得浓浓的茶，初尝时苦涩，回味时却满是甘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