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闰土”后人,17岁仍是文盲,晚年一跃成学者:托我祖父的福
月光下,一位少年手拿钢叉,眼神锐利地朝着在瓜田里搜寻着。突然,他看见一个头尖,吻长,体毛灰色的猹正要对一颗长熟了的瓜下嘴,他虽然心急,但也知道不能轻举妄动,只好慢慢靠近。
猹正沉浸在将要享受美食的美好幻想中,丝毫没有察觉危险已经靠近,等它反应过来时,肚子已经被冰冷的钢叉戳开了一个大窟窿,扑腾了两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这位少年名叫闰土,是鲁迅笔下的一个人物,但事实上,“闰土”是一个真实的人,他是鲁迅难以忘怀的童年玩伴——章运水。
据周作人说,在浙东“运”和“闰”同音,再加上创作需要,所以鲁迅就将“水”改成了“土”,“闰土”由此诞生。
章运水是杜浦村人,其父亲章福庆是一个手艺精湛的竹工,平日里以做竹器为生,因为人忠厚老实,被鲁迅先生的父亲留在家里做工。鲁迅出生时,章福庆的妻子还曾来周家做照看鲁迅的奶娘,不过时间不长。
鲁迅与章运水之所以能成为好友,也是由章福庆一手促成。
鲁迅曾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中讲到,章福庆教给了他冬天捕鸟的办法,但他总是不成功,章福庆就说:“你太性急,来得及等它走到中间去。”之后又自豪地说:“我的儿子运水可是个捕鸟能手。”
这是鲁迅第一次知道章运水,当时的他还不知道,章福庆引以为傲的儿子,还有其他令人羡慕的“技能”。
13岁以前,鲁迅家里正值小康,有时章福庆忙不过来,就取得周家同意,让儿子也到周家帮忙。这儿子就是章运水。
据章运水的妹妹说,他在周家的劳动内容是:收租时,他在百草园里管晒场;新年或祭祀时,他负责扇茶或打杂。
章运水比鲁迅大两岁,又是乡下孩子,没有太多规矩约束,因此攒了一肚子的故事和满身的“技能”。闲暇时候,章运水就给鲁迅讲捕鸟的法子,讲沙地里的动物和植物的生活,还有各种奇异的景物。
这些奇异东西,对一个生活在城里的孩子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所以章运水每次来到周家,鲁迅都要缠着他讲故事。渐渐地,两人成为了最要好的童年玩伴。
这段友谊一直持续到了青年时代,1900年,鲁迅从南京矿路学校读书回家时,还邀请章运水一起去登应天塔,一起游玩大江桥。
但随着章福庆的去世,章运水逐渐褪去了青涩,生活的重担让他性格变得沉闷,也同时让他对人与人的“身份”有了敏感的认知。
1903年,章福庆去世,这年章运水25岁。临终前,章福庆对子女们说:“做人要做好。我就因为做人做得好,所以能在周家做了31年。”
这是章福庆留给后代唯一的“遗产”,之后,章运水就担起了生活的重担。由于家贫,他将祖传的几亩沙田卖掉了,但依然无法弥补经济的亏空。他只能另寻出路,每个月都要进城换粪或者卖西瓜。
章运水虽然不是周家的正式员工,但靠着他父亲攒下的人缘,他在城里的落脚点仍然是周家。他照例带着海边土货送予周家,却不肯多说话,总是坐在厨房里一声不吭。
鲁迅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儿时的伙伴是在1919年,当时他准备举家搬到北京,回到绍兴接母亲一起走,得知消息的章运水特地从乡下赶来帮忙。
“这一次运水来,大变样了。40岁的人已经满脸皱纹,手掌如同松树皮一样,愁眉苦脸的。”周家的长工王鹤招说。
看到运水哥如此模样,鲁迅心里很不是滋味,便上前说道:“阿水,你介老了!”谁知,章运水却对他说:“大少爷,你做官、做老爷了。我因负担重,小人多,捐款重,生活勿落去。”
一句“老爷”让鲁迅心里更加难受了,他意识到,他心目中“无所不知”的阿水已经被生活的苦难压垮了。
这次搬家13个月后,鲁迅怀着对底层人民的同情,写出了以章运水为主要原型的著名短篇小说《故乡》。在小说的结尾处,鲁迅又想起了章运水喊他“老爷”的场景,他难过地说:“希望下一代不再像我,有大家隔膜起来……”
此后,鲁迅就再也没有见过阿水,但章运水的苦难仍在继续。
章运水有四子一女,由于人口众多,他尽管起早摸黑地干活,却还是养活不了一家人,再加上1934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逼债的、收捐的频频上门,使他心力交瘁,五十多岁就患上了恶疾。
后来,章运水的背上生了疮,家里没钱医治,致使伤口恶化不能痊愈。他的女儿阿花说:“我替父亲揩脓时,虽然痛,但他不流一点泪,死前一个月,还在沙地里管西瓜。”
58岁时,章运水去世,留下三子一女艰难生活。由于贫穷,几个孩子都没有上过学,长大后他们走上了与父亲一样的劳苦人生,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这一情况才得到了改变。
章运水长子启生的二儿子章贵,出生于1933年。由于父亲在他8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章贵也没有上过学,13岁时就到上海做长工。
新中国成立后,章贵分得了土地,又分得了两间房,他便回到家乡当了农民。这年章贵17岁,仍是个文盲。但章贵不想重复祖辈的劳苦生活,他将哥哥给的棉布腰带卖了交学费,去夜校报了名。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1954年,章贵迎来了人生的反转。
这年,因为和鲁迅家的渊源,章贵被招到鲁迅纪念馆担任讲解员。得到消息的章贵十分激动,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东郭门上班。幸而章贵念了几年书,学习起来也不算费力,他边工作边学习文化,很快就能完全胜任工作了。
后来章贵娶了妻子,生育了一儿一女,他将两个孩子都送去了学校,让他们摆脱贫穷的命运。
1965年,正在上班的章贵突然接到了一个任务,上级要他前往上海参加鲁迅墓地的迁葬仪式。章贵感到万分荣幸,更令他高兴的是,鲁迅的妻子许广平和儿子周海婴也会参加仪式,这意味着他们两家人将再次重逢。
未见面前,章贵还有些忐忑,他认为自己是平民,而对方是有身份的人,见面会不会尴尬。但当双方见面后,他一下就消除了顾虑,因为周海婴对他十分热情,许广平对他的家庭和身体情况也十分关心。之后的许多年,章贵和周海婴都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由于工作关系,也因为祖父们的交情,章贵对鲁迅十分崇敬,到后来他能背诵鲁迅所有文章,并在专业学报、学刊上发表研究文章。
章贵靠着自己的努力,从一个文盲变成了一个学者,十分了不起,但他都将这一切归功于祖父章运水,他说:“托我祖父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