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鸟笼

推荐 04-27 阅读:1 评论:0

林语尘

老房子已经空了好几年,家具电器老化得厉害。父母打算搬回来住,本该翻新装修一下,奈何物件太多,他们精力日疲,便决定不大动干戈,凑合凑合。我又远在外地,只有年节几天假能回福州,便趁每次回家时,把旧电器逐渐换成新的。

在这个过程中,得不断归置、打扫,丢弃一部分已损坏无用的旧物。我在这房子里度过了整个青春时代,其中很多东西都充满回忆。原本的美好设想,是丢弃之前先拍下它们的照片,作个纪念。可实际操作起来根本顾不上,光是来来回回倒垃圾就够折腾的了。

阳台角落原本挂着一个鸟笼,那是我少年时,前邻居送的一对虎皮鹦鹉的“房子”。11岁时,我们一家搬到福州,我跟之前的玩伴就要分别了。小孩子还很难接受离别,哭过好几场。他们追着我乘坐的车跑了很长一段路,后来也常常写信。有个小伙伴家里养着许多虎皮鹦鹉,我非常惦记,信中总是问及。一年后的寒假,他父母携他来福州玩,就从家里分出一对鹦鹉,拎着笼子上火车,带来送给我。

那两只鸟一个黄绿,一个蓝白,我犹记得黄绿色的爱吃大白菜,蓝白色的则爱啃东西磨“牙”,将一片海螵蛸咬得坑坑洼洼,有一回还用嘴叼着铁丝笼门向上提,把门打开一条缝,差点钻出来跑掉。笼子是那时的“标配”鸟笼,里面有个吊环,蓝白鹦鹉经常占着这个秋千晃来晃去,黄绿色的没玩两下就会被它挤下来。

我初中时,两只鸟一直住在阳台东侧,每天大清早就发出悦耳的口哨声。我们阳台外就是山,鸟特别多,清早这对虎皮鹦鹉一叫,就像摇响了一串铃铛似的,半座山都唱和起来。老房子的窗户是单层玻璃,一点儿都不隔音,学生本来就定了闹钟要早起,鸟鸣却天天在闹钟之前就把我吵醒,令我烦恼。

高中时我要离家住校,鹦鹉便留给家人照拂。阳台在爷爷奶奶卧室外,大部分时间,喂食清洁都由他们顺手完成。但老人有时健忘,换过水食便忘记关笼门,黄绿鹦鹉趁机飞走。怕我伤心,爷爷奶奶还搞了一出偷梁换柱,悄悄去花鸟市场买回一模一样的鸟。直到几年后两只鹦鹉陆续去世,我才知道这件事。

鹦鹉没了,我也负笈远行,上大学去了,那空置的鸟笼却没被扔掉,依旧悬在阳台东角,是一枚再不会响起的铃铛。从大学到工作,每逢假期回来,遥遥看见鸟笼,便会产生“到家”的实感。笼底慢慢被日光晒褪色,显出旧塑料的苍白。下一次回来,它便碎了个角。下下次,整个笼底都老化脱落了,只剩下铁丝的笼身。再下一次,铁丝也开始生出锈色……

就这样一年年,一年年。风雨将笼子变得越来越旧,越来越黑,像个剪影,沉默地孤悬着。

2018年底,爷爷猝然中风,后来,奶奶也久病住进了护养院。父母回到老房子触景伤怀,便也少来了。但旧鸟笼始终在那里,在我每一次回来替他们收拾东西时,它都一如从前,沉默地孤悬着,望着我到家。

直到一天中午,我约来的空调师傅要在鸟笼那块地方踩脚拆旧机,我转头拿个梯子的工夫,他已将鸟笼摘了下来。那锈入骨髓的铁丝瞬间洒下满地黑色碎渣。我来不及缅怀纪念什么,连忙将笼子接过来,搁在同样被挪开的朽烂竹木袜架、生锈铁丝钩、老化发脆的塑料椅上。

拆机,清运,收拾残局,一番忙碌下来,垃圾又堆成了小山,屋里难以下脚。熬到小区垃圾站开放的钟点,我赶紧一趟趟运出去。那黑黢黢的鸟笼的碎渣,一路从阳台掉到客厅,又随着我的脚步蜿蜒向垃圾站。

扔掉了它走回来,在楼下抬头看见空空荡荡的阳台角,心底微觉怅然。但回到家,还是毫不犹豫地抄起吸尘器,赶紧清理了满地的碎渣。设想中的“留个纪念”并没有实现,但也就如此罢了。人在长大之后,许多离别再也无暇依依不舍,往往是突然。

来源:中工网-工人日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