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漫兴·其四》: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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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方知二月已经又过去,三月悄无声息到来,然而又恍然醒来记忆中的是阳历三月,事实上今天恰是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对于既定事实,固然记忆出现误记,但仍不妨碍读诗岁月稠。

《漫兴九首·其四》

(唐)杜甫

二月已破三月来,

渐老逢春能几回。

莫思身外无穷事,

且尽生前有限杯。

此诗作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年)春末,诗人寓居成都草堂的第二年。此时安史之乱虽已进入尾声,但长安尚未收复,中原仍陷兵燹,民生凋敝。相对安定的生活,仍未泯灭他济世报国的理想,年近五十知天命,深感时光荏苒,壮志难酬,诗中流露出对生命有限的喟叹,也饱含着对现实的无奈与自我宽慰。

首句“二月已破三月来”,“破”字意为“过尽”,指二月结束,三月接踵而至,以"破"字道尽时光流逝之无情无义。诗人开篇以时间的更迭起兴,看似平淡,实则暗藏光阴流转的紧迫感。明代王嗣奭《杜臆》评此字"奇警",道出诗人对生命流逝的惊觉。

诗句以季节轮换为切入点,将个人命运与自然时序相勾连。此时的诗人已届天命之年,科场失意、长安困守、战乱流离的丰富人生经历,使他对时光流逝格外敏感。“破”字既有时间断裂的阴厉感,又隐含生命被岁月侵蚀的悲凉意。

我国农历法以正月为岁首,二月属仲春,三月为暮春。暮春时节常常能够引发文人伤悲之情,如李煜“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至于此处此句,则更添一层对生命暮年的隐喻。

次句“渐老逢春能几回”,诗人自叹年华老去,面对春日美景,不禁心生感慨:余生还能经历几次春天?“渐老”二字直击“生也有涯”这个主题,如“伐性之斧”(枚乘《七发》)尤带沉痛之意,似乎连到来的春天都成为生命的倒计时。

诗人此时虽然未至暮年,但是饱尽战乱与漂泊却加速了他的衰老感。而充满凄苦意的“能几回”之天问,愈显其内心忧思之深。此句化用陶渊明“在世无复多,惟有一再逢”的意象,却更为沉痛几分。

刘希夷在《代悲白头翁》中哀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以花喻人,而杜甫则直抒胸臆,将个人命运与季节循环并置,凸显人生单向性的不可逆转。

三句“莫思身外无穷事”,劝诫自己不必忧虑功名、家国等“身外”琐事。表面看上去都是充满超脱意味的话语,实则暗含着厚重的反讽之意。诗人一生以“致君尧舜”为志,即便是在草堂暂且偷得半分安时,仍然会写下“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忧民之作。

此处的所谓“莫思”,明面上看似乎是因“无穷事”萦绕心头而生的自我劝解,但却像王嗣奭在《杜臆》所言:“非真能忘世,乃无可奈何之辞”,是无奈时强作的欢颜。

儒家强调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理念,在此彰显十足,其与道家所谓的“无为”是不同。诗人的“莫思”仅仅只是济世理想受到挫折后的权宜之策,其内核则仍是对现实的深切关怀之情。

尾句“且尽生前有限杯”,姑且饮尽杯中有限的美酒,暂时获得此时片刻的欢愉。在这里的“有限杯”与前面的“无穷事”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性:再多的杯中酒都有可以饮尽之时,唯有满腹的忧思难以消除。

有人指出此句仿佛在呼应着李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但是李白的洒脱中往往自带着无尽的狂放,而杜甫的“且尽生前有限杯”底却浸透着诸多苦涩,恰如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评说:“借酒遣怀,悲愤愈深”。

世人皆知李白嗜酒如命,却不知杜甫也善饮杯中物,从其诗中常常可见“潦倒新停浊酒杯”的矛盾。据《新唐书》载,晚年的杜甫终因肺疾缠绵而戒酒,但此诗作成于尚能畅饮之时,于是美酒便暂时成为他逃离现实的媒介。

全诗语言质朴,张力饱满,虽无华丽辞藻,但通过“破”“渐”“莫”“且”等虚词的巧妙运用,将多重情感凝练于二十八字中。而“无穷事”与“有限杯”、“身外”与“生前”的对比,凸显个体在宏大历史中的渺小,而“莫思”与“且尽”的转折,更强化了理想与现实的冲突。

此诗以浅语写深愁,不仅是个人抒怀,更折射出战乱后士人的普遍心态。在“惜春”、“叹老”“劝酒”的表层结构下,潜藏着诗人与众不同的悲悯底色,使其超越同时代的侪辈。

清人杨伦在其《杜诗镜铨》评论此诗:“表面旷达,内里沉痛,所谓‘以乐景写哀’者,杜陵独擅。” 今日读来,仍能感受到诗人那颗在乱世中挣扎求索、悲天悯人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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