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真的有所谓“银针试毒”吗?
作者:刘宏宇
古装影视剧尤其宫斗剧中,可能会时不时看到所谓“银针试毒”的情景——皇帝妃子的饮食,会被宫女太监先拿银制的簪子、筷子或者其他针状物插入一下,随即取出观察,确认“银针”没有变色,即为“验过无毒”……
很多人看了那些影视情节,都会有疑问:真能用“银针”探试出有没有毒吗?
谨慎地说,“银针试毒”这回事,古来确是有的;但影视剧所呈现的,却实在“可圈可点”——至少,银针试毒,安放在宫斗题材中,是有很大纰漏的。
(一)“银针试毒”的“基理”
不仅银制品会“见毒发黑”,中毒而亡者的骨殖,也会呈现黑色——《水浒传》中,武松的哥哥武大郎,被潘金莲西门庆王婆合谋毒杀,武松调查时,找到仵作何九叔,得到其因同情加怀疑而刻意保留的武大郎遗体火化后所留黑色残骨,遂断定或说“高度怀疑”武大郎是中毒而亡……这段故事,曾经让太多人深信不疑,但其中漏洞却很大——
火化(或说“焚尸”)能否留下残骨,很可怀疑;即便有残骨,黑色到底是因为生前中毒还是焚烧碳化,也大概需要进一步检测(比如剖开骨头观察内里)才能确定。所以说,武大郎经焚化的骨头发黑,到底跟其中毒而亡有多大关联,是并不容易确定的。之前,关于武大郎之死,笔者早前写过一小篇文字稍加剖析过,认为其虽然被强灌毒药,但中毒只是“部分死因”;不过武大郎之死及中毒,跟本文要聊的“银针试毒”没关系,就此打住。
回到“银针试毒”——不光“银针”,据说,一切银制品,包括用作货币的银锭,都能试毒;即,“试毒”之“功”,不在“针”而在“银”。
十几二十年前,有个并没卖出结果的国产电影叫《银饰》,估计很少有人看过;情节不多说,只讲一幕:一直服用滋补参汤却身体越来越差的年轻男主,因身体太过虚弱,在被老父亲服侍进补参汤时,不慎将成块的银子掉入汤碗,老父亲急忙捞出,却发现银块表面已发黑,顿时判断出参汤有毒……
这个情节,虽然也是明显经过了艺术加工,却比后来很多宫斗剧中拿个银簪往饮食里插一下拿出来就举着瞄看的演绎,还稍许“接近真实”一点点。
这就涉及到了“银针试毒”的“基本原理”也就是“基理”——
武大郎也好,上面提到的电影《银饰》也罢,用于毒杀人的,都是同一种毒药——砒霜。一种很古老时候就普遍会提取、制作的“有毒药剂”,其主要化学成分是三氧化二砷;服用者的中毒机理是“砷中毒”。
现实中,“砷中毒”是存在不少不同途经的,服用砒霜或说三氧化二砷,只是“见效快”,但如果有“量”的控制,中毒会很轻微。事实上,砒霜,算是一味“须慎用”的药材,可归为“有毒药剂”而并不是“单纯”的“毒药”、“毒剂”。古时,砒霜作为“管控药材”,是一定程度一定范围允许销售和使用的。《水浒传》中,之所以会用砒霜给武大郎下毒,是因为西门庆就是大药商,自家“生药铺子”里就有砒霜在售,公开的、合法的。不过,饶是在一县之地只手遮天的“大官人”,西门庆家生药铺子的砒霜,进购售出,也都须严格报备;故而,小说及各类讲这段故事的文艺门类,都不会忽视一个很多受众都忽视的细节,就是西门庆从自家生药铺子拿出足够致死量的砒霜,也是“偷取”,并且“同步”在相关“账目”和报备程序上,都“做足了手脚”!前面提到的电影《银饰》,故事背景是“民国”早期,下毒害人者,也有药材获取方面特殊便利。
可见,即便属于“药材”过量会致命的砒霜,普通人,也不容易获得;至少,获取到足够毒人致死的剂量,是要费心思、花时间的。
不过,到底还是“能得到”;又因为,本体呈暗白色细粉末状的砒霜(高纯度三氧化二砷),溶解性好,溶解后基本不会显现异常颜色(接近“无色”),也没有特殊气味(无嗅),味道(味觉)微苦,不易察觉,加入本来就有苦味的药剂就更隐蔽,故而,在生化技术落户的古代、旧时代,仍是“最广泛”会被用到的毒药。因为高纯度金属银会与三氧化二砷发生类似“二次氧化”的反应,会在表层呈现暗黑色,所以,以银试毒,就成了“传统经典”。
(二)“银针试毒”的“不适用性”
前面提到,电影《银饰》中银块落入掺了砒霜的参汤捞起来发黑的情节,比宫斗剧中银簪插入饮食试毒,多少还“靠谱”些,是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银块比银簪大很多,再就是由于银块落入的是比较热的“溶液”(参汤),二者叠加起来,等于是发生化学反应的接触面大了很多、接触更充分、反应条件更佳,故而呈现黑色较容易被观察到。
事实上,砒霜,或说“三氧化二砷”,作为毒剂,更是“慢性”的。潘金莲强灌武大郎喝一碗掺了砒霜的药汤,是否就足够致死量,又能否那么快(片刻)就致死,很可怀疑。西门庆是说了那包砒霜足够毒死武大郎,但估计他也是听别人说的,自己肯定没试过,也大概率不会先在别人身上试验。那么,所谓“听别人说”,听到的会是什么呢?这个一次性吃多少就会死人……想来任何有良心的“懂行人”都不会这么告诉。更可能会说:这个可不能一次超过多少多少,不然会中毒,能毒死人哒……
电影《银饰》和有关拿破仑被毒杀的传说,似乎更能说明,砒霜是慢性毒药,一点点让受害人“误服”,较长期积累,呈现不明体虚、脏器衰竭症状,累积到“毒发身亡”。法国小说《包法利夫人》的女主人公包法利夫人,绝望之下“干吃”了“整包”砒霜,并拒绝清洗排毒,也是挣扎了好几个小时才在极度痛苦中死去……相比诸多古代传说中的致命毒药和更多了不知多少的现代致命毒剂,砒霜、三氧化二砷,实在“不堪”毒药中的“精品”;认真比起来的话,简直可以说“很菜”!之所以能“跻身主流”,主要就是因为前面提到的,它同时也是一种药剂,在中西医里,都有在一定时代局限下不可替代的药用价值。
也就是因为其“主流”地位,银针试毒,才被传说成了“传统”、经典。但其实,别说今时,就是在科技懵懂的古代,也存在诸多银针并测试不出的毒剂,且大多都比砒霜更“厉害”;只不过,普通人,哪怕富有且掌控药材生意的“白丁”西门庆,也寻摸不到罢了。
比如“鸩酒”,就是所谓“毒酒”,据说是“孔雀胆”、“鹤顶红”什么的作为“毒源”,不仅银针试不出,“药效”也快速、显著得多。
古代及至近代较早期,生化技术远不如后来,想要制造“厉害”毒药,只能从生物体(包括植物和动物)“简单提取”毒素,也只能在提取出之后做简单的、极大概率“不达标”的封存处理。故而,所谓厉害的毒药,都不如化学属性相当稳定的砒霜易于保存,以至于有不少“下毒失效”的事例。据有人研究,古代皇族、贵族“被赐死”,白绫、毒酒,二选一;白绫的“死法”是接触面较大即勒压力较小的自缢,平均致死时长6~9分钟,体重轻可能更久,分三到四个阶段,过程痛苦、绝望,绝不是想象中或影视作品简单表现的那样轻松甚至优雅;可饶是如此,很多“被赐死”者,还是选择白绫,就怕毒酒出问题——喝了完全无效还好点儿,没完全失效(更会是这样的情况)的话,“急忙不死”不说,还会很痛苦、很“难看”,实在死不掉,更还得被用白绫活活勒死,比直接选白绫死得更痛苦、更绝望。
不好搞、不好保存,都否定不了它们比砒霜更毒的事实。蛇毒,“孔雀胆”、“鹤顶红”,西南丛林中某些植物的汁液(见血封喉),还是会比砒霜更受“贵人青睐”。这些毒,不管是否“新鲜”毒性还“剩”多少,银针,都试不出来。
所以,银针试毒,虽不无道理,但适用性其实很窄;并且,就是在这很窄的适用范围中,测试结果,也多少会带有偶然性,未必“屡试不爽”。
(三)古代到底有没有比“银针试毒”更“实用”的试毒方法
除去前面提到的砒霜或说“三氧化二砷”,在古代,还有一种比罕见、难获取、存储风险大的生物毒剂更“实用”的毒剂——水银。即液态金属汞。《水浒传》中,卢俊义,就是被“御赐”筵宴菜品中被偷偷掺入的水银毒死的。
相比砒霜,水银或说“汞”的中毒,是“化学中毒”和“重金属中毒”的叠加,内服达到一定剂量,致死率要比砒霜高很多,致死速度也要快很多。
不过,虽然相比生物毒素而言,水银更“易得”,却仍不能像砒霜那样几乎随便谁都搞得到。《水浒传》中之所以给卢俊义下水银毒,一方面是因为想要害死他的那些都是高官,相比再怎么有钱怎么被称“大官人”而实际还是“白身”的西门庆,他们有强大了不知多少的“获取能力”;另一方面,如前述,砒霜,本质上属于慢性毒药;但是对卢俊义,他们只有一次下毒机会;如果下到足够致死的量,以卢俊义的警觉,恐难得逞;下不足量的话,武艺高强、身体强健的卢俊义,真还未见得会被毒得怎么样。
水银、汞,跟银很相似,也是“单元素”金属,别说其不浸润(简单可以理解成“化不开”)的属性,就是直接跟银能接触上,也不会发生变黑之类的反应。
不同于其他金属,水银有很强的挥发性,即便不以食用方式摄入,有接触甚至哪怕是近距离“同处”,都会程度不同地中毒;这也是为什么,水银体温计打破,要马上科学、利落收拣、封存散落出的水银,且全程要戴口罩和护目镜。据传,俄罗斯还是中亚哪儿,有天然“汞湖”,满湖不是水而是高纯度的汞,有人去欣赏甚至长时间停滞绘画,结果都中了毒。
同样,尽管危险得多,水银能否致死、迅速致死,也有个“量”的问题。任何毒素,理论上,都有“量”的概念——达到或超过一定剂量,才会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前面提及的“厉害”的毒们,致死量很低。
那些或高或低的“致死量”,都是或多或少依靠“试验”的科学数据。现代相关学科,仍较普遍地在“试毒”一节上,采取“生物体”实际测试的方法——小白鼠、猴子、猩猩……在古代,可能被后人编出宫斗剧的场所、环境,还会直接拿活人试毒。
“春秋”里著名的“晋乱”故事中,晋献公的宠姬想要构陷成年的储君给自己所生幼子即君位“清障”,用离间计,在晋献公要吃的“祚肉”里下了毒,又以放的时间长了怕腐变为由,阻止晋献公吃,让先“试试”,结果“试以犬、犬毙”、“试以小臣、小臣毙“——先给狗吃,狗中毒死了;又让身边服侍的宫奴吃,结果宫奴也中毒死了……
虽是“毒计“的一个步骤,看起来有点儿特例的感觉;但以古籍中轻描淡写的笔触,不难嗅出一股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森冷残暴之气!
事实上,以人试毒,在比春秋更晚的历朝历代宫廷中,甚至直到近代,都是普遍的“防范措施”,太监宫女乃至制作“御膳”的厨师、帮厨,都可能是“尝菜”试毒的“选手”‘死了就死了、废了就废了,是他们作为“奴隶”的“本分”——尽管,统治者们自古以来都宣扬甚至“自信”自己是“天授”,不仅身世高贵,身体也是“万金之躯”;但其实,他们都明白,跟无数其他人一样,也是“必死肉身”,所以才会让“贱奴”去试毒。
以身试毒,早已成为过去,唯一直到很近前的现代还有所体现的特例,就是吃河豚。
河豚是一种难得的美味,但却有毒、剧毒。由于高度危险,加上环保之类的原因,现在已经很少有人食用河豚了。很少,不是说没有。就在不久的之前,都还有这样的传统:厨师“料理”了河豚之后,要先吃,一定时间(比如一小时)过后,安然无恙,客人才敢食用。这大概属于“行规”吧。当然,应该是厨师对自己“排毒”的“手艺”有充分信心,才敢“试吃”;要是没处理干净或者不够自信,恐怕也不会……是吧。